她不是程蝶衣,更不是《霸王别姬》
在上海国际电影节的主竞赛单元,一部以戏曲为题材的电影吸引了我们的注意。由戴玮导演,汪飏、阚昕、郑云龙主演,郑大圣、程青松监制的电影《柳浪闻莺》,讲述两个女人之间十几年的情感羁绊,为这届上海电影节添上了一抹温柔的色彩。
该片改编自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家、《南方有嘉木》作者王旭烽系列小说《爱情西湖》的最后一部《柳浪闻莺》。原著小说以细腻的笔触,成功的再现了江南水乡的文化底蕴,人物之间的情感在西湖波涛中翻滚纠缠与西湖的景色融为一体。
有人说,这部片像《霸王别姬》,但其实不同,因为女人之间的情感更为细腻和温柔,以及现实。
我们专访了本片的导演戴玮,听听她怎么说。
Q:这是王旭烽老师的作品是吧?
A:对,我最早就看过她的小说《南方有嘉木》。她的文字太美了,她对江南的优美描述以及史诗一般的历史跨度,都是非常吸引我的东西,能把她的小说拍成电影是我的幸运。
我第一次接触这部小说是我们的监制郑大圣导演推荐的,当时我正在筹备我的上一部作品,当时我和他说,我想要拥有一部发自内心想要去表达的作品。他就把王旭烽老师的《爱情西湖》系列小说推荐给了我,原小说是以西湖十景为题,讲述了十个优美的西湖故事。
我连夜读完了之后就给他打电话,我觉得这个故事太好了,但是我有两个顾虑,首先因为我没有南方生活的经历,我是个北方人,虽然我能感受到王老师笔下的人物非常生动,但是这些人物距离我很远。另外一个顾虑是我对戏曲还是太陌生了,在电视台工作的时候我都是躲着戏曲走。
郑大圣说戏曲题材不是核心,而重要的是人物感动力,你要是想表达的是人。郑大圣导演非常鼓励我,当时正好有一次机会去杭州出差,于是就见了王老师。第一次见面聊得特别好,也奠定了我对改变这个故事的信心。
王老师非常好,她非常关心我的创作。她告诉我小说人物的原型是茅威涛,希望我去了解她们的生活。茅威涛老师是一位十分有影响力的越剧演员,是扮演女小生的领军人物,我觉得要表现这样一位艺术家的生活,切身地体会越剧的魅力,以及越剧演员的生活和幕后创作是很重要的。我便想到了越剧的发源地嵊州,这里诞生过知名的“越剧十姐妹”,在越剧发展历史中有很重要的地位,于是我便通过朋友的引见来到了这里,在这里采风,试着更加深入他们的越剧团,了解很多他们方方面面,我也是一经接触就被越剧的艺术魅力所深深吸引了。王旭烽老师想要一个宁在台上一秒钟,不要碌碌无为过一生的人,而片中的女小生垂髫正是这样一个人物,在某些瞬间,她的灵魂是属于舞台的,我觉得这可能就是我要找的一个故事原型。
之后我开始接触越剧,2017年的春节我都是在越剧团里度过的,从初二一直到初五天天看他们表演传统的越剧,像是《洗马桥》《五女拜寿》等等。我和嵊州的越剧演员们也因此建立了密切的联系,所以你在电影里看到的90年代的越剧团,从演员到乐队再到舞台的服装道具等等,都是邀请整个嵊州越剧团出演的。所以说接触越剧的过程对我创作《柳浪闻莺》起到了很大帮助。
你在观看越剧的时候你就是一个观众,但当你去真正深入他们的时候,你会发现越剧自有他的历史和文化传承。
我需要从头开始理解,当时我还闹了个笑话,我说我听的这个版本的和你们现在唱的为什么不一样了?后来他们告诉我那是最早的版本的,是上世纪五十年代范瑞娟和袁雪芬老师演唱的经典版《梁祝》,她们录的腔调都是老的方言,而且特别原汁原味。
后来唱的那些,他们有所改变,就连方言都有所变化。而且你会听到,原先使用的全部都是传统乐器,现在加入了很多西洋乐器进来。我了解了越剧的来龙去脉之后,我才去我的人物形象,垂髫和银心在舞台上状态应该是什么样的,以及我应该选哪些曲目,这都是自从进入角色创作之后开始考虑的问题。
小说里面有大量的唱词,但是我要取舍。最后留下的,都是能够在关键点上表达人物内心状态的部分。
王旭烽老师表示她一直在等待一个合适的导演人选出现,而她认为我是一个有自己细腻表达的导演,又有郑大圣导演的推荐,所以令她非常放心。我们沟通后,王老师表示了对我的认可,我非常感谢她对我的信任和鼓励,也很珍惜这个不易的机会。这个小说它本身也有非常好的文学基础,语言非常优美,所以在改编的过程中我极力还原它的风格。电影首映那天王老师也来到现场,表示对成片很满意,也为更加着重于姐妹情感表达的导演处理感到惊喜。
Q:戏曲是一个很奇妙的东西,越剧是女性反串男性,而传统的京剧是男性反串女性。这里面人物关系很复杂,近似于爱情,但又不是爱情。这些细腻的情感你是怎么处理的?
A:当你去表演一个艺术形式的时候,它其实是源于生活,高于生活的。
当我跟剧团的女小生在一起聊天的时候,我觉得她们就是女人,但是她在舞台上,就要表现出艺术高于生活的一面。作为女观众我其实更接受这个女版的梁山伯,因为这个梁山伯是我们心目中的一种被美化了的理想的伴侣形象。
我觉得其实观众爱上是那个舞台上的灵魂,我想的是银心是不是也一样崇拜这个舞台上的大哥哥,因为两个人从小到大一直在一起演戏,两个人之间有一种相互依靠的感觉。所以开始的时候非常清楚是姐妹情。但是当一个男性出现之后,感情就变得更为复杂了。
Q:他说我记得电影里有一个地方,问:我要演成一个真正的男人,还是演成一个像女人一样的男人。
A:对,但这是艺术表达层面的内容。我特别清楚我要什么,是因为我就紧扣在两个女孩子的感情上,就是姐妹情上。有的人问我说你想隐喻说什么?我说看到什么就是什么,而我想表达的就是姐妹情。
Q:我特别诧异就是王老师笔下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男主?
A:我其实问过王老师,你为什么总写这些具备有女性特质的男性角色。她说一个男人一定要矜持,这是很高级的性感。
Q:她的书里面全部都是女人独当一面,《南方有嘉木》里面的沈绿爱也是这样的。
A:对,那是像秋瑾一样的江南女子,非常坚毅,非常果断,然后都是那种能独挡一面的,非常的坚定和隐忍。这就是王老师小说的独特之处,女人是刚强的,男人是阴柔的。
Q:而且《茶人三部曲》里边,男人还有点左右摇摆。
A:其实我觉得王老师他非常会写人物,他把这个人物写得非常立体。反过来我自己在问我自己,我作为一个女人,如果我在花季少女阶段面对工欲善这样的一个人,我也逃不脱对他的喜爱和爱慕。
放现在就是渣男,但那个时候女孩子都爱他。出口成章,还有一手好画,这样的男人真的是求之不得。他永远是生活在一个诗情画意里的那样的意境里,但是他只能存在于艺术层面,你让他进入到生活,他就崩溃了,这是现实。
理想一定是会被现实打败的,但是垂髫是坚持理想的人。
其实在我的电影里面,我还是希望有这样的一个精神层面追求,最后我把它留给了垂髫,把世俗的一面留给了银心。我觉得每个人都该有的位置,性格不同决定了不同的命运。
Q:很多人觉得像《霸王别姬》
A:我很喜欢《霸王别姬》,其实我在拍这部片子之前就看了很多遍。拍片子的时候,我带着我的团队,又一起学习了一遍。垂髫对戏的执着特别像程蝶衣,程蝶衣是艺术家,不疯魔不成活,甚至把他在舞台上的这种执着的追求带到了生活。如果不是早早地被眼疾所困,垂髫肯定会成为程蝶衣,但是她在年轻的时候就遭遇了梦想的破灭。
其实王老师的小说里面垂髫更决绝,她是不惜一切代价只要上舞台,要永远站在舞台上释放灿烂的一刻。但是我把这个人物往生活中拉了一步,让她走进了一种温情的回归。
小说里面大家没有人喜欢银心,因为她精于算计,但是当我在改编这个剧本的时候,我不希望我这个人物被伤害。而且我确实觉得银心和垂髫他们都是非常无辜的,我没有那么明显的批判,我希望温情回归,这也是我自己作为一个女性导演,赋予她的内涵。
Q:近年来,国内外有很多影视创作者都在创作大女主题材的戏,也是顺应了当今女权主义崛起的思潮。您怎么看待这股浪潮?
A:这两年确实看到了特别多的女性主义的电影,他们都是在弘扬女性文化,展现女性视角和女性表达。
但我更着重的是那种细腻的情感表达,我觉得可能结果没有那么重要,而重要的是心路历程。
我自己更想表达的是女人内心的变化,它能反映社会,反映当代,反映人的生活状况,然后把时代融进来,我追求是这个方向,所以你刚才说的思潮我觉得至少对我的影响不大。当然我也是一个女性导演,我要表达女性,我的观念会有变化,比如说现在大家讲到女性的时候,她的那种女性意识更强烈。女性以前是在男权社会下的被动地接受,没有得到足够的重视,但是我们认为女性是独立的,富有主动性的。
我没有一定要拍一部大女主作品,是两个女孩友情是打动了我。我不想从完全地从工欲善的男性角色视角出发,我还是希望选择我有更深切体会的女性视角。我想要通过这两个女孩子的关系,和观众去沟通和共情。所以我也不是只拍给女性,男人看了一样也有感触,年轻的时候都有很要好的兄弟。当一些感情上的事情发生的时候,你们也一定有互相好的时候,撕逼的时候或者互相鼓励的时候。
Q:还有打架的时候。
A:所以我并没有说一开始我就把自己放在了一个特别抽离的视角去为女性发声,我想很简单,我就是想要表现我熟悉那种女性之间的情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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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June 2021